85 静观青萍末 动挽白驹首
——贺国钧老师书品人品印象
近日,一位资深将军书家,谈起书法界情况,感慨地说,别看当今书家多如牛毛,书法展搞得热热闹闹,但从作品上看,真正上点品味的,则是凤毛麟角。因为要使书艺精进,特别需要平心静气。而有的书者受到大城市名利场喧闹的影响,只会变得浮躁,难以出现神品之作。从这个意义上说,真正的书家可能在小城市,甚至在穷乡僻壤。将军回忆起几十年前,他在伏牛山下一家柴门上看到的四字横披“野无遗贤”,说其中的品味,至今还记忆犹新,比起当今一些书法家的功夫要深得多。遗憾的是,写那四个字的书家,连姓名也不得而知,倒确实可以称作“遗贤”了。
将军一席话,说得我的心一动!马上想起了我在故乡上高一时教我语文的贺国钧老师——一位“大隐于小市”的养老金领取者;一位“把习书做为毕生事业”,以“跋笔山以增情趣,涉艺海而忘端倪:为人若此,乐甚。”自勉的老先生。想起了国钧师别具一格的书法——“揉楷搓隶成贺体”“独树一帜无俗气”(一书法家评语)。
同时,也想起了由于国钧师的书品“别具一格”,加之喜静不喜动的“处世哲学”,所以国钧师至今还自然地处于“深山野林无人识”的状态——没有书法家的头衔,没有书法作品出版,没有参加过“国展”,也没有举办过“个展”,更没有被邀到哪里传经讲学。然而,这些“没有”,丝毫没有影响国钧师的“创作情绪”,也没有减弱他的书品令人“触目难忘”的魅力。笔者曾经到过不少省市,参观过不少书展,看过不少书法作品集,感觉国钧师的书作,如果放入这些书展,选入这些作品集,只会增光,不会逊色。
国钧师的书作以楷书见长,突出的特点是“楷书行写”,谋篇周密,章法严谨,用笔刚劲,方圆兼备,擒纵自如,气势贯通,给人一种独特的感受。
首看气势。粗看,密云浓雾,腾跃滚翻,势若压城——立时入眼;细品,云开雾散,清风习习,阳光灿烂——马上入心;
再看黑白。粗看,黑多白少,状似黑脸;细品,计白当黑,眉目传神;
三看意境。粗看,月色朦胧,暗夜飞鸟;细品,文意相符,意深境妙;
四看形体。粗看,字字抱团,状若拳师;细品,手脚伸展,精神倍足;
五看笔法。粗看,横倾撇歪钩无点圆,一副“龙蛇扭拐”之状;细品,横竖撇钩点,逆进逆出,笔笔有劲,道道有神,犹如万岁枯藤;
六看布阵,字里行间,参差不齐;细品,虚实结合,奇正相间;
七看款识;八看印章;九看装裱;均在“规矩”之中,透出一股“书气”。通篇透出一股清刚雅正之气。显示出国钧师多年从事语文教学所涵养出的“字如其人”的功力。(注:以上品书之法,是先贤们的论述,散见于典籍,笔者将其归纳为“九看”)
国钧师今年(2000)76岁,6岁起习书至今整整70年了。按照“十年树木”的说法,他在书法园地栽下的树苗,已经根深叶茂,应该采摘果实了。然而他却说:“书法艺术源远流长,是祖国的文化瑰宝。习书是一种优雅的实践活动,但道路是艰难的,进步是缓慢的。因而不能急于求成,要本本分分地踏实习练,循序渐进,肯于吃苦,不务虚名,把习书做为毕生事业,活到老,习到老。”这几句话,既是国钧师对书法艺术的见解,也是他70年“跋笔山”“涉艺海”的生动写照。
国钧师1924年2月出生在历史文化名城南阳市。1944年2月从事教育工作,先后在宛西乡村师范、南阳(地区)一中、南阳市一初中,担任教务员、语文教员。1984年12月离休。可以说,一直同“文字”打交道,几乎天天都要“写字”,尤其是“板书”,这就为“习书”提供了大量机会。但有机会若是对书法没兴趣,那也就是“写字”罢了,根本不可能走进书法艺术的殿堂。
国钧师同其他学子一样,1930年一上学,便进入到了中国传统的 “描红模子”、“写仿格”、“写跳影”的习书过程。一般学子往往把“写大仿”当作苦差事,而国钧师则对老师“判仿”时的毛笔“红圈”,发生了兴趣,他觉得那些“红圈”,就是老师给予自己的最高奖赏。他的“大仿”由每篇16个字初得两三个“红圈”,逐渐增至五六个、七八个······有的字意外地得到了双“红圈”——他觉得那就像老师的眼睛在欣喜地注视和鼓励着他,“描红”的枯燥不仅一扫而光,而且激起了希望多得到“红圈”的强烈愿望——由此对书法产生了浓厚兴趣,一天不练字,就感到少了点什么。1940年放暑假时,他的习作,被一位民间书法家看到,认为“竖子可教”。于是主动教他。从“插笔”、落笔、顿笔、运笔、悬肘、等基本动作教起,不厌其烦地讲解、示范、指导,直到他心领神会,笔下能现。国钧师说起这段经历,尤其是那位民间书法家给他灌输的“心正笔正”的理念,使他终生难忘。
国钧师“独树一帜”的书作风格,是他长期临帖、读帖的结果。“临”是笔练;“读”是心练——专注于字形神气的分析品评揣摩体味,抓住精髓滥熟于心。终于以“双塔”——柳公权的《玄秘塔》、颜真卿的《多宝塔》——尤其是后者为“基础”,逐层添加“‘隶’石”——《张迁碑“、“‘行’砖”——多种行书帖,用“李北海”的“活水”揉拌后,构筑成了一座很有个性的“金字塔”。他特别追慕气势宏大、笔画遒劲、字体端正、品味典雅、意韵庄肃的“颜体”,为了追求其形似神似,不知绞尽了多少脑汁。有时为写好一个字,他竟练上半天。
二十世纪50年代之后,国钧师临帖读帖的视野逐渐扩宽。从康有为、鲁迅、毛泽东、周恩来、郭沫若等大家的书法作品中吸收营养,从本地有名无名书法家们的身上吸取经验,结合语文教学,深钻苦研汉语知识,不断地充实自己。终于“出帖”,进入了人书俱老“随心所欲,不逾矩”的境界。国钧师在谈到作书体会时说:“意在笔先,拿起笔来,胸中便有前人的好字在涌动,加之聚精屏息书写,手下便自然有像样的好字流出”。“涌动”、“流出”,正是书法创作需要达到的一种“厚积薄发”状态。在这种状态(心境)下,笔下流出的字自然是壮美的,带上了“个人印记”的。
在书展已成为书法界“时尚”的情况下,1977年之后,国钧师也应邀参加过当地有关部门组织的书法作品展,多是自撰词句的条幅,也曾得过什么“杯”的奖,但多数作品为个人收藏。90年代初,他应邀送展的一幅精心创作的作品,在展出的前一天,被组织者“拿掉”。事后得知,赞助单位的一位“书家”要参展,其他的“书家”的展位“空间”又都不便动,就只好委屈他这位中学离休老师了。从此,他明白了自己的“空间”何在,从古语“风起于青萍之末”“光阴如白驹过隙”的意境炼句为:静观青萍末(观不正之风而不同流);动挽白驹首(爱惜光阴,老有所为),聊以自慰。躲进小屋,挥毫东窗下,悠然见南山。远避尘杂角逐,自写自品,应友邀写,切磋相娱,进入了一种顺其自然而“乐甚”的人生境界。
写到这里,突然想起国钧师“挨门看字”的事。那是60多年前的一个春节,国钧师走亲戚到了一个几十户人家的小村里,一进村,便被各家各户门上贴的红纸黑字春联吸引住了。他记起老师讲过“字怕上墙”(一悬挂,字的好差一眼就能看出来了),便顾不上去磕头讨压岁钱,一家一户地挨门伫足,横竖端详,流连忘返。国钧师1999年谈起这件事时说,那些好字的形象,至今还留在记忆中。他清楚地记得,一家客厅双扇门的门心贴着的十个正楷大字:谈笑有鸿儒,往来无白丁。还记得一家柴门贴的四字横披:野无遗贤。
野无遗贤!难道将军书家和国钧师看到的是同一位书家写的横披?可能吗?太巧合了吧。不,同是伏牛山下人,同是少年书法爱好者,同是处处留心追摹好字的有心人,有什么不可能的呢?两人虽然都受到过“野无遗贤”作者的启示,但如今,一位已是有名的将军,而一位则是默默无闻的园丁。不过,在受中华文化熏陶和传承这一点上,他们的心是相通的,所进入的境界是一样的。为了使将军不知“野无遗贤”作者的遗憾不再发生,世纪之交,谨以诚挚的笔触,写下了以上对国钧师书品人品的粗浅印象。
但愿在昌明的现代,真正做到:野无遗贤!
注
1:《书法导报》全文发表并配发了国钧师的一幅作品。《南阳日报》摘要发表。时在2000年。
注2:贺国钧老师曾教过我一年语文课;贺老师非常有特点的“板书”、朗诵诗歌时抑扬顿挫铿锵有力的声调,给我留下了强烈印象。这些年一直保持着联系,本文内容是通过写信方式知道的。
题外话:在我的印象中,南阳一中有一个以王学睿老师为代表的书法群体——这个群体当时在校内外很有影响,尤其是对本校学生的影响——本人即是受影响者之一。说明那时一中就很重视素质教育,不知这个传统是否继承了下来。
夏廷献,河南省南阳市人。1944年出生于农家, 1964年入伍,1999年从海军装备部某局政委岗位退休(海军大校)。
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。幼时写大仿,与书法结缘。中学时,受到书法家王学睿老师直接影响,对汉隶魏碑产生兴趣。参军后为连队书画骨干。1970年后在各级机关主要从事“文字”工作,业余时间从理论和实践上探索汉字的“生命形态”。1999年出版了专著《书道犹兵——中国书法艺术新探》,提出了“战争是书法艺术之父”的观点,揭示了“兵法与书法”的历史渊源及其相互关系,探索了二者同理、同法、同势、同美的内在规律。行家认为是独树一帜的一家之言,为孙子兵法研究开拓了一个新领域,为书法理论研究提供了一个新思路。
1999年之后,出版了《中国书法千字文》。在《书法导报》等专业报刊发表书法评论文章三十余万字。中国作家协会会员,出版有长篇小说、纪实文学、戏剧脚本、游记文学、工具书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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